心理誌 PsychoLife:第53期-3:黑夜裡仍可見星光-安寧臨床心理師的病房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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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肇勳 臨床心理師
“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愛的代價,李宗盛)
喜愛旅行的我總是覺得旅行跟人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兩者都是由不斷的前進所組成,過程中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挑戰,也會與許多人不期地相會,卻又免不了離別。身為過客的我們,經常得在短時間內讓每一個停靠的住所成為自己安身立命之處與颳風下雨之歸向。
安寧病房也是如此,對病人而言是人生旅程中最後一個棲息之旅社,但也可能是家人朝向未來的休息站;而其中,安寧團隊就像是旅社的工作人員。不同的是,我們期待將每一間房間根據病人的身體狀況與過去的性格喜好量身訂造,而可以貼近其原本生命的樣貌,將生活的決定權交付給病人與家屬。
真誠關懷中內含心理衡鑑與治療的基本功
但也因為如此的貼近真實生活,和過去的衡鑑室與治療室所呈現的結構化環境很不相同,因此安寧病房臨床心理師的工作是具挑戰性的。首先,因為所有的人際互動與對話都是在日常的病房生活場景出現,所以我們必須帶著心理衡鑑與心理治療的思考方式,以生活化的問候與貼近病人身體症狀的變化出發,將需要釐清與評估的問題化為一來一往的關心問句。同時,要留意病房現象場中細微的場域變化,像是一幅一直掛著的畫、昨天放上的平安符、今早開始播送的念佛機等,這些變化都可能透露著一個人的心境轉換。
再者,也必須敏感於病人與家屬間的人際關係與動力,我常從他們所選擇休息或陪伴的位置、對話的模式以及相互結盟的方式中觀察與評估,這些重要的資訊都有助於團隊了解病家的家庭關係或系統之狀態。對我而言,安寧的心理照顧從不是試圖改變病人原有的人格特質或是家庭結構,而是透過瞭解個體或系統的強弱項,增強其疾病適應或臨終陪伴的能力,並預測進行醫療決策或執行醫療計畫時可能出現助力或阻力,進而擬定相關的心理照顧計畫。
希望是安寧心理照顧的核心精神
安寧病房,雖然是如此貼近生死一線的交界,但在我與夥伴的心理照顧理念中,安寧場域從來就不是一直充斥著談論死亡話語的地方。人從一出生就朝向死亡邁進,但我們不曾因為這樣的終點設定而忘卻活著的重要;所以,「朝死而生」的重點是在「生」,談論如何認真生活才是重要的方向。我們也相信在看似失去積極治療選擇的絕望心境中,病人和家屬仍然帶著期待過著每一天。期待自己能多看這世界一眼,期待能和家人一起吃著想吃的東西,期待身體能多一分安穩,期待能多為他人盡一分心力。這些期待仍然是生命路程中的希望小燈,指引著病人與家屬前進。
因此,我們會與病人和家屬在生活與關係的脈絡中談著希望,並且透過具時序性與時節性的活動安排,無形地提醒時間的流動,成為病房與外在世界的串連。讓手作的活動成為表達情感與傳遞祝福的媒介,提供在積極症狀治療外另種可為深愛的人盡力的機會。我記得有個參加病房活動的家屬,專注為著心愛的家人剪著代表節日意義的剪紙,認真思考擺放紙張與構圖的位置,並在完成作品簽上姓名的那刻,高興地拿著剪紙進入病房,對著我說要把剪紙貼在病人醒來看得到的地方。在臨終陪伴的過程中,透過促發病人或家屬的照顧行動,讓日子不單是傷感不捨的心情,每一個起心動念為重要他人付出的時刻都有機會成為持續保有愛與被愛色彩的溫暖記憶。
失落與哀傷是擁有與愛的顯現
失去的相對,是曾經的擁有;捨不得的背後,是緊握著的珍惜。哀傷也是如此!夥伴與我也認為,哀傷心理評估與照顧注重的不只是身心適應功能的確認,也包含家屬與病人間關係品質與經驗的整理。會談常常從家屬關心的議題出發,進而談到他們自己的生活狀況,再逐漸提及他們自己怎麼看待關係在照顧歷程中的改變。常常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們會自然地談到過去與死亡相關的記憶,以及如何思考自己的未來與對生死的信念變化。哀傷的心理照顧看似安頓的是即將逝去的關係,其實也常常涉及的是自我概念的重整。
有人問我在這樣的場域工作,不會要消化很多的無力與感傷嗎?我當下眼前同時閃過好幾個病人與家屬的面容與身影。我是這樣回答著:「端看你見到眼淚落下時,感受到的僅有傷心?還是能穿越眼淚的表象,看見背後的勇敢與勇氣?如果是後者,共感後得到的往往是繼續前進的動力。」或許,這也是安寧心理照顧中,我自己堅信的某種精神吧!
編輯團隊 | 出版發行委員會